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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相见恨晚的影片《黄金时代》一叹

为相见恨晚的影片《黄金时代》一叹 - 遂夫 - 月亮坝 · 邓遂夫的博客

为相见恨晚的影片《黄金时代》一叹 - 遂夫 - 月亮坝 · 邓遂夫的博客

 

数日前的一个晚上,偶然打开央视6(电影)频道,看见在正播放一则商业广告的电视机右下角有一行小字,预告即将于几分钟后放映国产影片《黄金时代》。我有点好奇——这是一部什么样题材的电影呢,竟会使用如此铺张的片名?便想等几分钟,看一看这部电影的开头再去做事。不料看了开头,立刻明白这是演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我国传奇女作家萧红的故事,且是由我较喜欢的影视新秀汤唯、冯绍峰和著名演员王志文等主演的。于是决定搁下原安排要做的事,坐下来静静欣赏这部影片。

不过观看之初,我依然对这部电影的片名有微词:干吗要使用“黄金时代”这个名目——是暗指“中国文学”的黄金时代还是仅限于“现当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呢?看来都说不过去。一想,肯定是指萧红这位颇有天分的女作家,其生命与文学的某一黄金时段吧。

因为我隐约记得,萧红1936年曾短暂旅居日本,借住在友人的一间舒适的空房里,平静安闲,暂时摆脱了以往的精神与经济压力,便在写给男友萧军的信中形容她当时的心境:“这不正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接着又补充说,“(虽然)是在笼子里度过的。”我觉得萧红这样讲,显然是联想到此前她和萧军在青岛时生活拮据,萧军临时接手辑《青岛晚报》副刊,曾让当时还是初中学生的黄宗江等人出钱包了一个版面,取名“黄金时代”——专发中学生的文章。当然萧红也许更会由此而联想到,她本人的生命中还从未体验过“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青春时代,所以才对倏然而至的短暂的安宁,名之曰“我的黄金时代”。

于是我就想,这个电影名称为什么不直接叫《萧红的黄金时代》呢?——这样不仅可以避免太过空泛费解,而且对于不论熟悉或不熟悉萧红其人的观众,都可以产生更大的吸引力、好奇心甚至票房号召力。而且还能更加准确地概括这位天才女作家短暂而辉煌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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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之所以对萧红题材的影视作品特别感兴趣,则是因为萧红生命中的第二任丈夫——或兼具其“文学创作黄金时代”的最亲密战友——端木蕻良先生,是和我有过八年交往的一位忘年之交的友人。同时还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由于一些历史纠葛所形成的某种根深蒂固的曲解加诬陷,使得在现当代文学史上堪称巨擘的端木蕻良,在他生前身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均受到文学界某些人云亦云的虚假传闻的影响,而被文学界和文学史家们极大地低估了他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卓著成就,尤其是极度贬低了这位现当代文学前辈的优秀个人品格与情操。这些,无疑会给影视作品的导如何客观公正地处理萧红、端木蕻良和萧军、骆宾基等曾经有过情感纠葛的“当事人”的艺术形象,带来巨大的压力和考验(参见我的网易博客置顶文章《我和端木蕻良的一段往事》)

然而此前我还从没看过一部有关萧红的影视作品。只听说曾经上映过一部由宋佳主演的电影《萧红》。现在这部《黄金时代》也是演绎萧红的,怎不让我既吃惊又喜出望外——当然也不免有点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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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此片之后,我的真实感受是什么呢?

我这篇文字的题目所称“相见恨晚”,对我来说只是个中性词。当然有惊喜与肯定的一面,同时也有深深的遗憾。如果用更加感性的语言来描述我看了这部电影的感受,几乎可以说是喜怒参半,五味杂陈,柔肠寸断……

首先,我非常喜欢这部电影的表现手法:包括风格、情调、节奏、氛围,以及大部分的摄影、画面、台词、旁白等等,无不让人艺术地感受了一回那个逝去的特殊年代的某种魅力与温馨。我也非常喜欢一些主要演员的表演及其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比如演活了萧红的汤唯,颇有些神似萧军的冯绍峰,出乎我意料居然可以神形兼备地出演鲁迅的王志文,以及很让我印象深刻的许广平的扮演者丁嘉丽、聂绀弩的扮演者王千源、胡风的扮演者冯雷、周文的扮演者张嘉译、丁玲的扮演者郝蕾、白朗的扮演者田原、靳以的扮演者王凯、舒群的扮演者沙溢、周颖的扮演者张瑶、许粤华的扮演者杨雪、周颖的扮演者张瑶、黄源的扮演者焦刚,等等。他们都给了我不同程度“乱真”的惊喜。

为什么我偏偏不提在剧中戏份颇重,且演技、造型都还不错的端木蕻良的扮演者朱亚文和骆宾基的扮演者黄轩呢?这正是我前文所谓看完后喜怒参半、五味杂陈、柔肠寸断的诸般心结之所在。

当我看到影片前半部分的端木蕻良和骆宾基,还勉强可以容忍;但看到后半部分,尤其是看到快结尾时萧红遭受种种“不幸”,以及端木蕻良竟然像人间蒸发似地消逝得“无影无踪”,我真的愤怒了——

怎么可以如此罔顾基本事实地肆意污蔑、丑化、贬损端木蕻良呢?

怎么可以置骆宾基所著《萧红小传》等漏洞百出的大量不实之词和当年在香港与端木、萧红都交情甚笃的几位挚友柳亚子、周鲸文、张慕辛等人的诗文证言于不顾,而轻信所谓骆宾基“四十四天独守病中萧红”的弥天大谎而无端美化一位别有用心的小人呢?

好端端一部“众星捧月”、足可成就一部影像史诗的电影片,怎么就这样轻率地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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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与萧红有瓜葛的四位男人的真容(左起: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唯汪恩甲系电影剧照)

  

可以说,我对这两个被扭曲的影视形象的愤怒,“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甚至与电影的剧和导演可能都关系不大——他们顶多算太过轻信。我最愤怒的是那制造谎言的罪魁祸首,以及不作细考、人云亦云的文学史家们…… 

由于本文体例与篇所限,我不能在此逐一澄清有关端木蕻良和骆宾基的诸多真相。

端木与萧红从相恋结婚直至萧红病逝的短短五年间(1938-1942),他俩在战乱中从西安辗转到武汉再逃往重庆的颠沛流离中,难免有一些短暂的因故离别之事;以及在到了香港的不足两年间,有时会因公奔走而短暂离家一日半日(毕竟端木担任着香港抗战文艺家协会领导人之一的职务,以及先后协、主《时代批评杂志》和《时代文学》期刊等等,会不时往返于他们在九龙半岛的居住地和设在港岛的“文协”及刊物辑部之间);尤其是萧红卧病在床、几度送医院作手术或抢救的最后日子里,端木曾因四处奔波向各方面朋友借款筹集医疗费用等,不得不恳求此前救助过的文学青年骆宾基协助他轮流看护萧红,这也是不难理解的。但除此之外,端木和萧红一直是相亲相爱地生活与工作在一起,直至最后端木守候在病床前眼看着萧红辞世,亲自题写墓碑、选址埋葬了萧红的遗骨之后,他才仓皇逃离已经被日军占领的香港。试问,除了骆宾基那些死无对证且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不实之词,在香港与端木、萧红交往甚密的任何一位朋友,何曾有过能证明端木“不辞而别”甚至“背弃(萧红)出走”的丝毫证据?反倒是足以根本否定那些谎言的证据比比皆是。

这里,仅举与端木夫妇在香港过从甚密的著名南社诗人柳亚子,在撤离已经沦陷的香港之前,最后一次去看望端木、萧红,有感而作《再赠蕻良一首并呈萧红女士》诗为证。诗云:

谔谔曹郎莫万哗!温馨更爱女郎花。

文坛驰骋联双璧,病榻殷勤伺一茶。

        长白山头期杀贼,黑龙江漫思家。

    云扬风起非无日,玉体还应惜鬓华。

曹郎,即指端木,因其原本姓曹名京平(端木蕻良是他的笔名)。诗中不仅赞其“温馨更爱女郎花”,而且实写端木在萧红最后日子里的相濡以沫。“文坛驰骋联双璧,病榻殷勤伺一茶。”其患难与共的感人场景,可谓历历在目。

柳亚子称颂端木、萧红夫妇在香港“文坛驰骋联双璧”,又是否属实呢?只需罗列一下他俩从1940年1月19日赴港至1942年1月22日萧红辞世短短两年间的重要著述成果,便可见一斑——

萧红在香港期间写作和出版的著作有:《呼兰河传》(长篇小说,1940年12月香港完稿,1942年由桂林上海杂志公司出版),中短篇小说《马伯乐》、《小城三月》、《旷野的呼喊》等。其中《呼兰河传》是萧红继小说《生死场》之后的另一杰作,技巧更趋圆熟。此外不能不提到,萧红与端木于1938年5月16日在武汉正式举行婚礼之后,她和端木不顾局势的动荡,各自仍在勤奋地写作,1939年便在重庆出版了《回忆鲁迅先生》。此书以生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她和鲁迅交往接的点点滴滴,被公认为是回忆鲁迅的文字里最读的一种。

端木蕻良在香港期间写作和出版的著作有:《风陵渡》(1940年香港出版)、《江南风景》(1940年香港出版)、《新都花絮》(1940年香港出版)、《大时代》(1941年起在香港《时代文学》连载)、《大江》(长篇小说,1942年在香港完稿,1944年由良友复兴图书公司出版)。端木的长篇小说代表作《科尔沁旗草原》,也是在和萧红结婚后的第二年(1939年)于重庆修改定稿,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的。这部堪称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史诗般大气之作的出版,亦是端木与萧红志同道合幸福婚姻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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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影片《黄金时代》的得失而唏嘘叹息之际,我依然寄望于曾经屡创佳绩的中国影坛:何时才能推出一部真正经得起历史检验、叫好又叫座的——表现萧红、端木蕻良等那个特殊年代的中国文化精英生命历程的佳片?

我们翘首以待!

2016年3月26日03:02:06 于释梦斋    

 

[后 记]

之所以下决心草拟这篇小文,是因为三天前的深夜,偶然去网易博友西月的博客里,重阅了她的一篇关于萧红的散文,情不自禁作了一条短评,然后联系触发起来的。现将那条评语原文引录如下:

遂夫 评 西月《呼兰河边忆萧红》 2016-3-22 14:03:03

    西月好!近来依然是忙乱不堪,久疏问候,祈谅。

偶尔来到朋友的家园,总是禁不住要重读一遍你的美文《呼兰河边忆萧红》。读着读着,我的耳也会和你一样,仿佛听到了萧红发自悠远的历史深处的“一声轻轻的叹息”。而每当我阅至你为萧红稍感庆幸的头一件事——“好在,还有一个叫骆宾基的男人,陪你走完了这短短32年的人生”——心里又禁不住要“咯噔”一下,继而惶惑不安良久。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恰恰是这个心理可能有些扭曲的“叫骆宾基的男人”,不仅给临终前的萧红带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云,也给自始至终挚爱着她的未亡的夫君端木蕻良,带来了困扰其后半生的世人的误解和至今尚未彻底澄清的一段“文坛冤案”。这正是我要在自己的网易博客首页,以置顶的位置长期刊载拙文《我和端木蕻良的一段往事》的难以释怀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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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和晚年的端木蕻良合影(1988年5月摄于安徽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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